■编者按
2018年,国家卫生健康委第一次明确了互联网医院准入管理政策。几年间,互联网医院就实现了从个位数到千位数的增长。随着处方药网售的“开闸”,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医院开始承揽起开处方的业务,成为买药的一种辅助手段。然而,经历了势不可挡的爆发期后,互联网医院运营当中的一些问题开始显现,甚至有人以互联网诊疗为名实施诈骗。《法治周末》记者就互联网医院运营中的问题展开了调查。
图为湖南一家医院在走廊上宣传互联网医院。 刘畅 摄
《法治周末》记者 高原
想购买抗生素的患者,只要在线上自述上呼吸道感染就能顺利买到药;因咳嗽网络问诊,对方却是推拿科的医生;前一天在平台和医生自述荨麻疹病史,第二天就收到了皮肤医院的推销电话……
互联网问诊在方便患者的同时,隐患也开始显现。
医生的资质存疑、患者个人隐私信息遭泄露等乱象频出,互联网诊疗该如何进一步加强监管?
仍有违规首诊
不得对首诊患者开展互联网诊疗活动是《互联网诊疗管理办法(试行)》中的明确规定。然而《法治周末》记者调查发现,目前仍有互联网问诊平台存在违规首诊的情况。
记者在一互联网问诊平台随机选择了一位儿科医生问诊,在资料填写的第二条需要选择“本次疾病去医院就诊过吗?”在选择“没就诊过”后,依然可以进行下一步操作。
平台询问“是否需要补充患处、用药、检查报告等图片”,在未上传任何病情图片的情况下,记者就进入了付费问诊页面,对话框隐蔽处还出现两行小字,“如非复诊,仅提供医疗咨询服务”。
不过,在明确告知医生是首诊后,医生也正常接诊,但在隐蔽处会标注“仅提供医疗咨询服务”和“回复仅供参考”,随后医生正常接诊并给出诊疗意见。
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法律系教授邓勇分析:“‘问诊’和‘医疗咨询’对应不同法律关系,前者对应医疗服务合同法律关系,后者仅为咨询服务。对于平台方常常试图通过‘仅供参考,不能替代医生和其他医务人员的建议’等声明避免法律责任的情况,应当对所谓的‘医疗咨询服务’进行实质性判断,即是否以医务人员的名义进行了病情诊断并给出治疗方案,并不是换个名头,即可违反互联网首诊制度。”
“秒开”处方药
在线上平台购买处方药已经成为很多人的“习惯动作”,不过,处方药的特殊之处在于需凭执业医师或执业助理医师处方才可调配、购买和使用,无论是“吃错药”还是“开错药”,所带来的风险都很难预估。
在网购处方药的流程中,患者“自我诊断”,医生“对药下症”的现象依然普遍存在。记者在多家购药APP购买处方药,发现很多购药APP都可以轻松开出处方药。
在其中一个购药APP上,记者搜索“阿奇霉素”,在提交订单后页面转向在线问诊环节。在该环节中,对方会根据药品提供适应症名称供购药人选择,尽管文字提示为购药人自行选择线下确诊疾病,但该环节没有任何核实,购药人可以随意选择一项疾病。
在该APP提供的选项中,记者选择了“上呼吸道感染”,平台立即匹配一位来自新橙门诊部互联网医院的医生接诊。医生迅速发来自己的姓名、执业信息、擅长领域等信息,之后询问是否在线下就诊并使用过订单中的药品且无不良反应,是否有其他信息补充,并弹出两个选项“确认信息,无需补充”或“需要补充”。
记者选择“确认信息,无需补充”后,对方开出一张处方,并发来用药指导,提示用药注意事项。从问诊到开方,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分钟,而且问诊期间医生也未核实所填的任何信息。
通过企查查搜索,为记者开具药方的医生所在的新橙门诊部互联网医院,于2020年6月注册,2022年9月1日,该医院曾因使用两名非医师进行诊疗活动遭到行政处罚。不过,这些并没有影响医院的业务,今年4月,新橙门诊部互联网医院又新增了儿科和精神科。
记者调查发现,消费者选择药物,互联网医院随后补方,是各大平台网售处方药的常见路径。不过,在2022年发布的《互联网诊疗监管细则(试行)》中规定,严禁在处方开具前,向患者提供药品。
同时,《药品网络销售监督管理办法》也将处方审核前置,强调“先方后药”的销售流程,希望改变“先药后方”这一模式。
《新京报》曾调查报道,每开具一张处方,互联网医院平台就会有0.6元左右的抽成进账,因此,不少互联网医院也把目光瞄向了“开处方”。
处方“秒开”的背后,可能引发一系列危害,如镇静剂有中枢神经系统抑制作用,用量不当可引起健康损害甚至危及生命;某些退热止咳药物甚至可以提炼出成瘾物质等。
更广为人知的例子是,头孢、青霉素、红霉素等抗生素滥用,可能导致细菌耐药和人体内的菌群紊乱,增大感染风险。
患者信息存安全隐患
在线上健康平台咨询问诊会不会泄露个人信息,也是多名受访患者提出的疑问。
因为母亲患有荨麻疹已有10年,北京市的潘月想了很多办法。北京市几乎所有的三甲医院皮肤科她都带母亲去过,但是收效甚微,有一次,她在搜索荨麻疹有无新药时,一家皮肤科医院的广告蹦了出来。
本着试一试的心态,潘月把母亲的症状,发病时的照片、吃过的药物以及自己的电话号码都按照提示填好,没想到从那之后,她就频频收到皮肤类药物的短信广告,甚至有销售人员在微信上请求加她好友。
“感觉自己的信息转手就被医院卖给了第三方。”潘月说。
此前,工信部曾通报过多款互联网医疗APP在个人信息收集及使用方面存在严重问题,包括超范围采集个人隐私信息、未经本人同意向他人提供个人信息、收集与医疗服务无关的个人信息等。
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刘俊海告诉记者:“互联网医院作为网络服务的提供者,在收集患者个人信息时不仅要遵守《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信息保护法》,还应当符合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》的相关规定,明示收集使用信息的目的,并取得患者的同意。”
“患者授权手续极为重要。”刘俊海说。
刘俊海表示,作为收集患者信息的主体,互联网医院在使用患者信息时,需要获得患者明确授权。第三方需要利用该信息时,必须获得互联网医院的明示授权。如涉及对个人信息获取范围的扩大或变化,需要超越互联网医院原先获取的患者个人信息范围的,需要再次获得患者的授权。通过这三重授权,才能确保相关行为的合法性与正当性。
“从现行法律框架来看,如果互联网医院或经授权的第三方机构在收集患者信息的基础上,通过云计算等技术将信息转化成医疗大数据,从而使其具有智力成果或经济价值属性,那么该等数据可以在知识产权等财产性权益的框架下予以保护。”刘俊海说。
医生身份审核不严
如果在互联网医院问诊后,患者对医生的身份存疑,后续该由谁来担责?
浙江省的何欢咳嗽严重,在某互联网平台看病买药的“问医生”板块咨询了一位有着25年从业经历的资深专家——云南省曲靖市中医医院呼吸内科主任医师张树昆。
吃了张树昆开的药后,何欢就感觉不舒服。因为不能继续在线问诊,于是她打电话到医院,值班人员称这个医生的专业擅长方向是推拿科。
在曲靖市中医医院官网上,张树昆医生的简介为:推拿科主任医师,擅长应用推拿手法、针灸、中药、微创介入治疗肩、颈、腰腿等骨科疾病及各种神经性、疼痛性疾病。
何欢找到曲靖市中医医院,院方表示张树昆医生是推拿科医生,平时非常忙,不可能去网上接诊呼吸科,而互联网平台方面则表示就是张树昆本人。
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?最后,经过媒体调查,张树昆医生承认是他的妻子使用他的证件在前述互联网平台注册,他“只是配合”进行人脸识别。
张树昆表示,他的妻子是内科医生,在当地一家二甲医院工作,是副主任医师。他问过妻子后才知道,如果以张树昆的主任医师职称注册,诊疗费更高,医生简介中的“擅长呼吸系统疾病等情况”也是他的妻子填写的。
何欢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,认为该平台和张树昆医生都有责任。而何欢的遭遇并非个案,在互联网投诉平台黑猫投诉上,很多互联网医疗APP都存在类似的科室错误标注、医院错误标注的问题。
根据互联网医院平台关于用户认证的相关规定,职业认证属于个人认证,进行医护工作者认证需要提供医师资格证、医师执业证、在职证明等材料,其中在职证明只需胸牌、工牌、官方文件择一即可。
规定中有提及年审制度,在获得认证后,有效期为一年,到期自动进行年审。未通过年审的,平台会通知用户补齐材料,逾期未提供或者提供的资料不符合要求的,视为自愿放弃该认证,该认证自动失效。
除了对医生的身份审查不严,医生资源缺乏也是互联网医院不得不面对的问题。
一位医疗行业的营销专家告诉记者:“目前在线上较为活跃的医生大量来自层级较低或偏远地区的医院,这些医院在线下病人不多,时间充裕,因而有动力通过线上问诊增加收入。水平高一些的大夫几乎没有时间入驻在线平台,即便入驻通常也不活跃。”
多方共同规范线上问诊行为
事实上,先药后方、AI开处方药、隐私泄露、虚假宣传、收费缺乏标准等问题这些年来屡见不鲜。
为了规范互联网诊疗行为,《互联网诊疗管理办法(试行)》《互联网医院管理办法(试行)》《远程医疗服务管理规范(试行)》《互联网诊疗监管细则(试行)》等规范性文件的出台,就互联网诊疗服务中涉及的基本事项起到了规范作用。
今年3月,国家卫生健康委、中央网信办、最高人民法院等十部门联合制定《关于加强医疗监督跨部门执法联动工作的意见》,明确了专项整治的范围,互联网医疗位列其中。
两个月后,国家卫生健康委等十四部门印发《关于印发2024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的通知》,其中,在纠治行业乱象中提到了互联网医疗领域的违法违规问题。
邓勇表示,平台自查、行业协会引导和部门监管要相互结合,规范线上问诊行为。比如,互联网医疗平台要设置严格的就诊程序,对患者注册、登录、病历资料上传,根据病情寻医、问诊、取药等过程设置严格的审查程序。互联网医疗平台也可以设置专门部门对诊疗异常现象进行监控,以督促医师规范诊疗。
(文中潘月、何欢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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